诗云：“妻子好合，如鼓琴瑟。兄弟既翕，和乐且耽。”诗未 尝言父母也。而夫子以父母其顺解之，有如妻子兄弟能好合和乐。 父母有不顺乎？反是则父母能顺乎？详味此言而孝弟之心生矣。兄 弟争产，偷薄之行，则后必衰。产乃父母所遗，足供衣食，扶躬己 大过分矣。而争之，以伤父母心，不如无产之，犹得和睦翕耽也。 此事皆起于妇人见小，曾丈夫而妇人耶？世之富贵家争产者多矣。 曾见有长富贵者乎？有寒士家无产可争而致大富贵者，亦多矣。顾 视自己如何耳。相让是美德，相争是恶德，祸福消长之机在此。以 心之厚薄，能消受不能消受已分其界。旁人耻笑，其外者也；子孙 坏样，其后者也。小子诫之、念之。古语云：“兄弟如手足，妻子 如衣服。”此言极有味。手足断不能续，衣服敝可再做，轻重分矣。 兄弟皆父母遗体，左右手，左右足，有异乎？以父母视之则一人耳， 又何厚薄之分？能体父母之心为孝，夫孝百行之先也。凡事皆从此起。至同父异母之兄弟亦然。世人多有嫡庶之分，夫嫡庶妻有名分也， 至兄弟则名分相同，无分别也。待庶弟如同母弟，此人便达理，天 地鬼神亦默相之，是在人存心耳。心之厚薄即富贵贫贱寿夭之所系也。 教子弟以诚实勤俭为本。我幸窃朝禄，外人皆为大富贵家。于子孙 皆称为贵公子。夫贵公子诚然也。能读书明理，处事通达，才是好公子。 不然，贵公子三字未易当也。令人可敬之为贵，不要令人可薄，仅 存贵公子之名也。吾尝言世家者世其礼法，非世其轻薄、世其诗书 行谊，非世其衣服饮食也。汝曹念之。读书要学为人，作文乃其馀事。 古语云：“书多人自贤。”以其理明也。至制科以诗文特藉此为进 身之阶耳。试看入官以后，诗文一毫用不著。然以明理为人则是好 人，以明理为文则是好文。二则相通，故兼习之。若科第有命存焉， 听其自然可也。堪舆家言地理太失之凿，不可仅信也。但古人重附身、 附棺之义。只穴地干洁，后有屏，前有案，不为风蚁所剥蚀，则善矣。 至子孙之贤否，非乞灵于嫁冢中枯骨。不过，祖宗与子孙同气连枝， 一脉相关，无风、无水、无蚁即妥，其灵而昌其后矣。居丧不用浮屠， 伊川程子家教也，司马温公亦力言。斋僧忏之非，而世俗相沿竟至 倾家荡产者。若不如此，即非孝子顺孙。此大可叹也！吾愿子孙以 此为戒。至吾乡有库钱之说，亦起于僧道所言。各按生年所属，鼠、牛、 虎、兔以为多寡之别，何难将纸钱夹焚毕用，子孙出名作一牒文移 交冥府为其祖。若父还完库钱，不较僧道更得力耶。妇女最信此说， 或女丧偶延僧为之亦人子事，死如生养志之一端，然俗例真可笑也。 甚有打猴名目，则男女拖麻带白，聚观欢笑，直是看戏一般，更不堪矣。 厦门、漳州此风极盛，泉州则无也。人必有本业方不是游民、惰民。 士农工商四，民之也。四者之中，惟士商二途最宽，士或致身通显， 商或致赀千万，皆不可限量；农工则仅自给而已。若无本业而悠忽 终身，日月逝矣。岁不与我，所谓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也，哀哉！

【译文】

诗经说：“妻子儿女和好相处，就像琴瑟的声音那样和谐。兄 弟亲人团聚在一起，一家人和睦快乐就能长相厮守。”诗经没有说 到父母。饱学之士认为，父母能够顺心通达，就像妻子儿女兄弟亲 人和好相处和睦快乐一样。父母有不顺心吗？反过来，父母能顺心 吗？如能仔细地体味这些话，那么，孝顺父母、敬爱兄长的心情就 会油然而生。如果兄弟之间相互争夺财产，做人浮薄、不敦厚，那 么以后这个家庭一定会衰败。财产是父母遗留下来的，足够提供衣 食住行，老想自己多拿一些那就太过分。因为争夺财产而伤透父母 的心，还不如没有财产，一家人还能和好相处和睦快乐。兄弟争夺 财产等一类事情都是起因于妇人短浅目光，何曾见过大丈夫有妇人 之见呢？ 人世间富贵人家兄弟争夺财产的情况很多，谁见过有永远富贵 的人家吗？倒是有贫寒的读书人家，兄弟没有财产可争夺，反而靠 自己的努力大富大贵的，这种情况很多啊。要经常回头看一看自己 做得怎样。互相退让是美德，互相争夺是恶行。家庭祸福或减少或 增长，其关键环节就在这里。内心的想法如何，决定一个人对贫穷 富贵幸福灾祸的抉择。如果只看重财产多寡而不懂得兄弟情分，那么， 会受到旁人的鄙视嘲笑，这只是外在的表面现象；子孙受到影响而 学坏做坏，这是以后的事情，也是内在的事情。子孙们要引以为戒， 时时记住。 古话说：“兄弟就像自己的手和脚，妻子就像身上的衣服。” 这句话很值得体味。手脚断了不能添加，衣服破了可以再做，这两 者孰轻孰重很明显。兄弟都是父母的身上留传下来的，左手与右手， 左脚与右脚，有什么差别呢？从父母的角度来看，都是一个人身上 的东西，哪有什么重视或轻视的区别呢？能够体谅父母的心情这就 是孝顺，而孝顺是各种各样良好品行中最重要的。凡是做事都得从这件事做起，即使同父异母兄弟也是如此。世上的人大多有嫡子与 庶子的区分。正妻与妾有名义、身份和地位的差别，至于兄弟的名 义、身份和地位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区别。对待出身低贱的弟弟 能够如同对待出身高贵的同母弟弟一样，这种人就是通达事理的人。 天地鬼神也会默许他，这存在于人的心里。心中的贫贱富贵观念， 关系到这个人将来或富贵或贫贱、或长寿或短命。 要教育年轻的后辈以诚实做人、勤俭持家为根本。我有幸获得 朝廷的俸禄，在外人看来我们家是大富大贵人家。他们对我的子孙 都称呼贵公子。称呼贵公子的确不错。但能够读书明白事理、处事 通情达理的人才是好公子。否则，贵公子这三个字不容易担当的。 能够让人尊敬的才是尊贵者，不要让人鄙视，仅仅空有贵公子的名义。 我曾经说过，门第高贵、世代为官的人家一代一代相传的是礼仪法度， 不是相传轻佻浮薄的处世方法和熟读诗书的品行道义，不是仅仅留 传衣服饮食等物资条件。你们一定要牢牢记住。 读书也要学会做人，写文章是做人以外的事情。古话说：“书 读多了人自然会增长才干。”这是因为书读多了，道理就自然明白。 科举制度以后，读书人才把写诗作文作为升官的阶梯。且看当官以 后写诗作文基本上用不着。然而，用明察事理做人就是品行好的人； 用明察事理写文章就能写出好的文章。做人与写文是相通的，所以 要一并学会。如果科举考试存在着运气的话，那就任其自然吧。 风水先生评说的地理学很失明确很失真实，不可全信。但是， 古代人重视入殓、埋葬的含义。只要墓地干净整洁，后面有像屏风 一样的遮挡物，前面有像长方形桌子一样的平地，不受风吹蚂蚁侵 袭而剥落，就很好了。至于子孙能否出息，不是靠乞求坟墓中枯朽 的骨头能达到的。不过，祖宗与子孙互相影响互相联系，一脉相承， 悠悠相关。坟墓周边只要没有风吹，没有水浸，没有蚂蚁侵袭就可以。 祖宗的灵应会庇荫子孙后代让他们兴旺昌盛。 守孝的时候不要请和尚，这是伊川程颐的家教。司马光也极力 提倡。设斋食供养僧众让他们帮助忏悔过去做错的事情，民间流行的习俗递相沿袭竟然使主人家走到倾家荡产的地步，人们却不以为 然。因为如果不这样，外人就会认为他们不是孝子顺孙。这实在是 太令人感慨啊！我希望我的子孙把这种事情作为借鉴。 至于我们乡里有库钱的说法，也是起因于和尚所说的。各自根 据出生年份所属的鼠、牛、虎、兔等作为或多或少的区别，将纸钱 夹在一起焚烧有什么困难呢，子孙出面写一张度亡法事的牒文让冥 府交给他的祖先不就得了。如果还完库钱，这样做不是比和尚更有 效。妇女最相信库钱的说法。如果妇女死去丈夫，延请和尚来帮助 超度亡灵，这也是子女应该做的事情，死后像在世时一样赡养是纪 念先人的一部分，可是民间的风俗习惯按俗例真是可笑。甚至还有 打猴的民间游戏等名目，男男女女披麻戴孝，旁边一些人围观取笑， 就像是看戏一样，更是不堪入目。厦门、漳州一带这种风气非常盛行， 泉州就没有这种风俗。 每个人一定要有基本生业才不是游手好闲的人、不务正业的人。 士农工商这四种职业，都是平民百姓做的。这四种职业中，只有读 书经商的道路最宽广，读书人或许可以升官显赫，经商者或许可以 腰缠千万贯，都是前途无量；农民工人就只能自给自足罢了。如果 没有基本生业而是优哉游哉一辈子，致使时间白白流逝。岁月不能 再给我，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年轻的时候不奋发图强，到一头白发 的时候，悲伤也没有用。这种现象多让人悲伤痛惜啊！